第四百八十天,清晨。
断魂峡的罡风比世间任何刀刃都要锋利。
风无豫的身影落在崖顶的另一端,他白衣染尘,眼神复杂到了极点。他手中的【断念剑】在微微颤抖,剑尖明明锁定了楚牧元的心口,却迟迟无法刺出。
“为什么?”他终于开口,声音沙哑干涩,“腐骨坳,你为什么不杀我们?千蛇窟,你为什么要救人?你做的这一切,究竟是为了什么!”
一连串的质问,像是积压了许久的洪水,冲破了理智的堤坝。
楚牧元看着他,脸上露出一抹苍凉的惨笑,并未回答。
他只是缓缓地、用尽全身力气,解开了背后那个沉重的油布包裹。
油布散开,露出的不是什么神兵利器,而是一面残破、染血、几乎看不出本来颜色的军旗!
旗杆由不知名的兽骨制成,旗面早已被岁月与战火侵蚀得千疮百孔。
楚牧元双手握住旗杆,猛地将其插入脚下的岩石之中。
轰!
就在军旗插落的瞬间,整个断魂峡的罡风仿佛被赋予了生命。那原本无序的呼啸,竟在刹那间化作了千军万马的悲鸣与怒吼!
无数半透明的、身着残破甲胄的虚影从旗帜中喷涌而出,他们有的缺胳膊断腿,有的胸口插着断箭,每一个都散发着滔天的怨气与悲愤。
【忠骨英魂】!
这些虚影瞬间将风无豫笼罩。他没有感受到任何物理层面的攻击,但一股极致的、名为“忠诚被上位者无情践踏”的悲愤意念,如同一座冰山,狠狠撞入他的识海!
风无豫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。他仿佛看到了无数忠心耿耿的将士,在为国征战的最后一刻,等来的不是援军,而是来自背后的、自己人射出的毒箭。
那种被信仰、被承诺、被最敬重之人背叛的痛苦,几乎要将他的神魂撕裂。
“若执剑者本身不正,”楚牧元的声音在漫天悲鸣中响起,仿佛借了这无数英魂之口,发出了诛心的一问,“你的正义,是守护,还是助纣为虐?”
这句话,如同九天惊雷,在风无豫的识海中轰然炸响!
他的眼前,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师尊顾长明那张永远挂着悲天悯人微笑的脸。那笑容在这一刻,与将士们临死前看到的、来自统帅的虚伪笑容,完美地重叠在了一起。
“不……不对!我是正道!我斩的是魔!”风无豫双目赤红,状若疯魔。
他试图强行催动自己最强的剑诀“斩魔”一式,以无上剑意对抗这侵蚀心神的力量。
然而,他手中的【断念剑】,此刻却发出一声清脆而绝望的哀鸣。
剑身之上,布满了裂纹。
它无法再承受主人那份充满了矛盾、自我怀疑、剧烈冲突的灵力。
咔嚓!
【断念剑】在风无豫掌心,寸寸崩碎。
“噗——”
本命法宝破碎,风无豫心神遭受重创,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,身体踉跄后退,脸色煞白如纸,彻底失去了战斗能力。
就在此时,远方传来数道破空之声,是他的师弟们赶到了。
楚牧元深深地看了一眼面如死灰的风无豫,伸手拔起那面军旗,重新包裹好。
他没有丝毫犹豫,转身纵身一跃,如一片落叶,投入了身下那深不见底、云雾翻滚的峡谷。
“大师兄!”赶来的弟子们看到这一幕,惊呼出声,就要施法轰击崖底。
“住手!”风无豫用尽最后的力气喝止了他们,他强撑着身体,用谎言掩饰自己的状态,“穷寇莫追,峡谷深处恐有埋伏。”
他没有去看师弟们,只是失魂落魄地望着那片翻滚的云海,眼神空洞,仿佛自己的魂魄也随着那一跃,一同坠入了深渊。
……
十余日后。
楚牧元在一处阴冷潮湿的地下溶洞中醒来。
他被冰冷的暗河水冲到这里,全身骨骼欲裂,伤势比之前任何一次都重。燕赤霄的沉寂,让他失去了最后的指引,只能凭借本能求生。
而在断魂峡的崖顶,正道弟子们早已撤离。
一道身影,无声无息地从虚空中浮现。
正是顾长明。
他缓步走到风无豫吐血的地方,弯腰捡起一片【断念剑】的碎片,放在指尖轻轻捻动。
“连一颗被污染的道心都勘不破,真是废物。”
他脸上那悲天悯人的微笑,在空无一人的崖顶,显得无比阴冷。
“既然这把刀钝了,那就该毁了。”
他随手扔掉碎片,取出一枚通体血红、仿佛由鲜血凝结而成的传讯玉简,以神念下达了一道冰冷的指令。
玉简无声碎裂,化作一道血光,射向北方。
一场针对楚牧元的,更庞大、更残酷、再无任何道德底线的绞杀,就此拉开序幕。
又过了数日,当楚牧元在溶洞中稍稍恢复一丝力气,准备探查出路时,他的鼻子忽然微微一动。
他从身下流淌的暗河水流中,嗅到了一丝极其微弱、若有若无,却又熟悉到令人作呕的气息。
那是……“贪婪”的味道。
与他在古战场禁制深处、在自己家族废墟上感知到的,属于那个幕后黑手的气息,同出一源。
猎物逃出生天,但真正的猎手,才刚刚入场。
